在上周我们讲述了荷兰人高罗佩和中国猿难以分割的一生(高罗佩:一个荷兰人和中国长臂猿文化的不解之缘),1943年是高罗佩和中国猿故事的起点。然而就此往前推100年左右,对于栖身在中华大地百万年之久的长臂猿来说,它们正经历着一场无处可逃的浩劫。
那是1850年,用中国近代史的角度去衡量,那一年据鸦片战争的第一声炮鸣过去10年,那一年清道光帝身亡,留下满目疮痍的古老帝国,那一年洪秀全的太平天国滥觞于广西金田。在我们的集体记忆里,那是一个连人都活不好的屈辱年代。
19世纪末北京街头的孤苦老者 摄影师未知
而今天当我们翻开史书县志,试图寻找那个年代关于长臂猿的消息时,我们赫然发现它们消失得那么悄然。
长臂猿分布随时间变化 (Turvey, Samuel T.,et al.)
浅灰色部分表示长江以北的长臂猿分布地变化情况,深灰色部分表示长江以南的长臂猿分布地变化情况。箭头指示的是长臂猿数量变化速度的转折点。
这种无声无息的消逝,几乎让我们无法相信曾经生活在这片国土的人们是多么的习惯长臂猿的存在,并喜爱着这种有着“君子之姿”的生灵。
周朝分封后,人类的活动空间大大扩张,开始与野生动物有了更加频繁的接触,长臂猿以“蝯”的形象出现在我们的文化记忆里。东周时期的雕塑与鎏金饰品中也都体现了人们对长臂猿这种动物的钟爱。
图1:鎏金银黄铜衣带钩,东周
图2:黄铜衣带钩,西汉
这个时期的长臂猿广泛地分布在中国各地的森林中,甚至在黄河流域都有记录。他们与周天子的子民和谐地生活在同一片区域。
随着生产力的发展和人类活动的扩大,人们更多地走近森林的边缘,也因此对长臂猿也有了更多的了解。柳宗元在《憎王孙文》中详细描写了长臂猿生活时互相爱护,一起进食休息等人们称赞的习性:“猨之德静以恒,类仁让孝慈。”相比之下被称作猢狲的猴子则暴躁而吵闹,互相撕咬,“勃诤号呶,唶唶强强,虽群不相善也。”
戏猿图 朱瞻基(明宣宗)
《戏猿图》生动地描绘了猿的三口之家,母猿爱怜地抱幼猿在怀,调皮的幼猿左手搂着母亲的脖子,右臂伸向父亲。而雄猿正攀援在隔溪的树上,摘了一串果子,引逗小猿。
但汉代以后随着道路桥梁的修建,村落的扩张,耕地需求的增加,森林大面积退化或被改造为耕地。长臂猿作为人们喜爱的生灵也无辜地受到了牵连。到了汉代后期,长臂猿活动的记录就只在三峡沿岸及长江以南人烟稀少的地区出现了。
来到北宋,长臂猿已是深山老林中偶得一见的仙客。易元吉(字庆之,生卒不详)为画猿经年累月前往荆湖深山之中追随长臂猿,几经艰难,今人难知。
《枇杷猿戏图》 易元吉 北宋
但是唐宋的繁盛也是建立在极大的耕地资源和生产力的解放的基础上的,长臂猿和其他如獐,鹿等野生动物的分布空间也进一步压缩。到了明清时期,我们可以根据现存的地方志和县志的记载,对长臂猿的历史分布有较为准确的分析。
长臂猿历史分布变化图 (Turvey, Samuel T., et al.)
黑色区域表示相应年代长臂猿分布区
灰色区域表示长臂猿历史分布区
社会的发展让曾经遥不可及的岭南、闽地、巴蜀、云南等地成为了人口迁移的新据点。相应的,人们对耕地的需求让森林的面积进一步压缩,而长臂猿也在人类的活动中节节后退。
到了2000年,长臂猿只能在云南、广西、海南被看到,而图中的灰色区域则全是曾经长臂猿的家园。
在今天,全中国仅剩下27只海南长臂猿、30-32只东黑冠长臂猿、不到150只的天行长臂猿以及1200只左右的西黑冠长臂猿。
如今我们仅剩这些中国猿 ©丁铨
在政府、保护区和村民的共同保护下,大片的森林被保留了下来。但是在森林中生活的人们为了自己的生计小规模开垦山林来种植粮食或者经济作物,看起来森林里的树是没有什么变化的。
但是对于长臂猿这种依靠高大乔木活动的动物,树林间因为种植形成的空隙对于他们来说是悬崖一样的存在,不能依靠双臂到达的树林对于长臂猿来说是可望而不可及的孤岛。这个现象被生态学家们称作栖息地碎片化。
我们熟悉的田园风光将长臂猿的家园分割成孤岛
©Kyle Obermann
人们总是能够找到办法开垦山林,从为了活下去到为了活得更好。而单纯的长臂猿还停留在记住哪一棵树结的果实刚好成熟这种阶段,出于躲避,他们只好一次次地根据人们的扩张规划自己的迁移,想办法活下去。
回望1850年,在人类历史的记录里我们瞥见关于长臂猿的只言片语,我们只知道了100年的时间,长江以北的长臂猿全数消亡,长江以南的长臂猿数量也经历了断崖式的下降。可是一切到底是怎么发生的?
是某一场战争的炮火毁灭了大片的森林?是某一段饥荒的时光让人们的目光转向山中的生灵?在最黑暗的欲望与最绝望的无助肆意蔓延的年代,无人在意这小小的生命,我们也无从知晓更多消息。
最后的中国猿 ©何海清
而今天的我们相对远离了战火,在社会发展这个巨大的课题之下,中国猿能不能逃过濒临灭种这一劫呢?
参考文献:
[1] Turvey ST, Crees JJ, Di Fonzo MMI. (2015).Historical data as a baseline for conservation: reconstructing long-term faunal extinction dynamics in Late Imperial–modern China. Proc. R. Soc. B 282, 20151299.
[2] Geissmann, T. (2008). Gibbon paintings in China, Japan, and Korea: Historical distribution, production rate and context. 4. 10.516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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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人心中长臂猿的手臂究竟有多长?
青铜镀银配件,东周
资料来源: Eskenazi,Courtesy of Eskenazi Ltd.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云山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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