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的春寒还未褪去，太行山里绿芽才刚刚跃上树梢，鸟鸣之声却多了起来。杨晓东办公室的电话又响了，是林业局的老巩，说是后虎峪村一户农民抓到一只猫头鹰。

杨晓东一行到现场一看，原来是一只雕鸮。它腿上被绑了铁丝，扑腾着双翅却无法起飞，只能睁着一双金黄色的大眼死死盯着人看。农户称昨日下午见牛场骚动，一只大鸟正被牛群“修理”，遂将它抓了回来，并告诉了林业局的扶贫队长。

杨晓东将雕鸮带回医院拍X光检查了骨骼，又抓了只大肉鸡帮助它恢复体力，几日之后的一个晚上，雕鸮顺利回归荒野。放生的时候，杨晓东说：“ 不要指望它回头看你一眼，指望它会有恋恋不舍的表现，那都是一厢情愿的单相思，它越是表现得决绝，越是走得义无反顾，证明放生越成功！”

被救助的雕鸮

“不务正业”的骨科医生

杨晓东是山西晋中和顺县人民医院的骨科医生，也是医院的副院长，但这个北方男子最大的梦想却是开一家野生动物救助中心。

在过去的二十年里，谁捡到受伤的小动物都会第一时间找到杨晓东。上午刚做完手术，下午就为一只受伤的大麻鳽接翅膀的日子对他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他说：“在别人眼里，一个医生跑去救动物有点不务正业，不靠谱，可是那么多年了，要我放下，还真做不到。”

杨晓东从小喜爱动物，早在高中时期便倾心于东北林业大学的野生动物保护专业，却遗憾未能如愿。到京学医期间，偶遇著名环保人士梁从诫先生，并加入了自然之友，参加了很多环保公益活动。

毕业后回到和顺，忙碌的工作却没让他安心过平静的生活，每每看到街上的流浪猫狗被人打伤，野生动物被贩卖于市集，内心就十分难过。有一次，他瞅见有一老农逮了只野兔在街上叫卖，一时不忍花了十块钱买下来放生了，怎料几日后，这老农又逮了三只兔子前来找他。“那一刻我意识到没有买卖就没有杀害，立刻告诉他，‘上次我买你的兔子不是想吃它，我是可怜它’。”老农悻悻回去了，而杨晓东一直揣在心中的那点事却溢了出来。

救助小袍子

救助放生豹猫

救助流浪狗

从此，只要看到街上受伤的流浪猫狗，他便带回去治疗，见到街上贩卖野鸡野兔便想法子放生。这样的事情做多了，难免“节外生枝”，人们有什么消息都来告诉他。“谁抓了一只袍子，哪里发现受伤的狗獾，谁家的鸡圈又被猫头鹰光顾了，都来找我。”救助动物需要场地，刚开始他就养在家里、院里，怎知救助的动物越来越多，只能四处去找亲朋好友借笼舍、借房顶、借屋院，跟“打游击”一样。

这样单枪匹马救助动物的日子一过就是十多年，经他救助的动物不计其数，名声也在当地传遍了，不仅上了电视，还因此获得了不少奖项荣誉。一开始，还有人质疑他是想出名，出风头，他便怼了回去：“我就是要出风头，问题是还嫌不够出名，人人要都像这样出名，中国的环保早就搞好了，这样的名声多多益善。”

实际上，杨晓东从来低调行事，救助动物的经费都是自掏腰包，宁愿自己不吃肉也舍不得亏待动物。从博客盛行的时期开始，他坚持做记录，把救助动物的经历和自己的想法都放到网上，每一篇文章后一并附上自己的联系方式，方便有线索的人能第一时间找到他。

“没有正规的救助场所，一个人的时间精力又有限，时间长了就想找几个志同道合的伙伴，成立一个协会。”2000年的时候，杨晓东就萌发了建立一个名为“家园守护者”的公益组织的想法，无奈受当时社会环境和政策的限制，未能登记注册。随着越来越多的伙伴参与并获得政府部门的支持，2017年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简称“家园守护者”）正式注册成立。

人豹冲突

红外相机拍摄到华北豹吃牛

杨晓东很早就知道太行山里有豹子。有一回，急诊来了一个病人，面部颈部以及手臂布满了猛兽深深的抓痕，一根手指被咬掉了，头皮被掀了起来。农户声称自己放牛的时候遇到了狼，这让杨晓东很疑惑，他在缝合伤口的时候，仔细观察了胳膊上的四个血洞，是锋利的犬齿撕咬造成的，而划破的皮肤更像是被猫科动物的利爪所伤。等给农户包扎好伤口，杨晓东急忙驱车前往现场查看。“到了一看，一地狼藉，榔头木棒散落四处，地面上到处都是喷洒的血迹，这不是狼，是一头豹子。”杨晓东说。

和顺乡村村民常偷偷拿铁丝套捕猎山中的野猪狐狸等野生动物，那个农户没料到居然套到了一头豹子，本想用木棒将其打死，却低估了豹子的战斗力，反被咬的伤痕累累。遗憾的是杨晓东没有在现场看到豹子，铁丝套不是豹子能解开的，估计最后还是被人捕获了去。

被毒死的豹

这样的人兽冲突还真不少。又有一次，有人通过关系找到杨晓东，张口就说自己捡到一只豹子问他要不要。杨晓东随其前往一看，发现是被毒死的，细问之下，才知是豹子咬死了农户的牛，农户便在牛身上抹上毒药，等豹子回来吃猎物，便被毒死了。知道实情后，杨晓东久久无法释怀，他知道，这样的事如果不加以干预，毒死的豹子只会越来越多。

2015年，正逢中国猫科动物保护联盟（简称“猫盟”）在太行山开展华北豹的保护和研究工作，常年往返各个乡村救助动物的杨晓东和猫盟的负责人宋大昭很快就走到了一起。几经商量，两人决定尝试建立一个生态补偿基金，根据农户的实际损失给予相应的补助。

杨晓东说：“当时，无论是林业局还是乡镇村都没有补偿的先例，正巧我在马坊乡做扶贫工作，便跟医院院长商量拿出了两万块钱，加上猫盟支持的两万元，组成了生态补偿的第一笔款项，当年就补偿了三十多户农户。”同一年，猫盟在马坊乡布设的红外相机里拍摄到了母豹带崽的画面，这让杨晓东和猫盟都感到无比欣喜。

在探索生态补偿模式的三年时间里，杨晓东和猫盟的行动吸引了阿拉善SEE山西中心等其他组织的关注，纷纷予以支持。受民间机构的影响，当地政府也开始重视起生态保护，主动划拨专项资金用于生态补偿，保护华北豹。

野猪、豹、人的怪圈

村民捕杀野猪

除了豹之外，下山的野猪也给当地开展野生动物保护带来了不小的麻烦。“对比金钱豹，野猪在当地的形象更不好。”

马坊乡的农田连接着山地和林地，野猪常常在两地之间活动，途经农田免不了偷食地里的作物，春天把播种的土豆拱出来，冬天刨土豆吃玉米，给农户造成不小的损失。村民布设电网、铁丝套，甚至带着猎犬去山里捕杀野猪，很长一段事件里，野猪成为众矢之的，无人同情。

杨晓东不禁有些难过，他说道：“人们知道金钱豹是保护动物，却不知道野猪是金钱豹的主要食物，大肆捕杀野猪之后，豹子找不到吃的，铤而走险对村民的牛羊下手。牛羊死了，村民更恨豹子了，便实施报复。”

金钱豹的食物不断减少，而农牧民的牛羊却一个劲地推向金钱豹的栖息地，豹子捕杀牛羊是必然发生的结果，这就是野猪、豹和人的生态怪圈。

电网

为了打破这个怪圈，实现良性的生态链循环，杨晓东觉得需要把野猪肇事纳入生态补偿的范畴，并把扶贫和生态保护两者结合起来。“目前国家推行精准扶贫，但是县里很多扶贫工作队找不到合适的项目，于是我建议他们参与到生态补偿的事业中来，一方面挽救老百姓的损失，一方面参与生环保宣传教育。”

通过杨晓东团队和猫盟的努力，首先在马坊乡开设了项目试点，陆陆续续有20多家农户被纳入了生态扶贫项目。谁家遇上野猪肇事，跟所在地的扶贫队联系，经过现场勘查确定损失金额，待庄稼收获之后就能获得相应的补偿。

没钱也要继续干下去

反盗猎巡护

生态补偿基金成立之后，杨晓东和猫盟在村子组建了一支“老豹子”巡护队，开展反盗猎巡护、红外相机安装与回收和生态补偿现场勘查评估工作。只要一有时间，杨晓东就跟着老豹子巡护队到山里巡护，沿途拆除电网和铁丝套，并到村里做群众宣传工作。

而另一边，野生动物救助的工作也没有放下，新成立的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依旧在不断处理群众的举报，参与救助的志愿者也多起来。今年，协会申请到了阿拉善SEE基金会创绿家项目的支持，他们将第一笔资金用于建设一个野生动物救助基地，结束“游击作战”，给动物们提供一个更好的康复环境。

“现在通过自媒体、朋友圈，越来越多人了解了生态保护，当地林业部门和政府都予以重视并积极参与进来，我们得到了不少部门领导的支持，参与的群众也越来越多。”随着二十年的野生动物救助历程保留下来的，还有写作的习惯。杨晓东为“家园守护者”创建了一个微信公众号，不定期将他们的工作、自己的想法感悟记录下来，而人们也从他们的故事当中，逐渐消除了对动物救助的偏见。

“近几年山里的野猪袍子多起来啦，以前只能在林子里偶遇，现在常常见到它们在公路上奔跑，不敢说这全是咱们的行动成果，但确实是令人高兴的一件事。”但是杨晓东又有些忧心，现在山里的路越修越好，车速越来越快，野生动物反应不过来，很多袍子、狐狸等动物被压死在马路上。杨晓东想在野生动物频繁经过的地方，设一些警示标志，提醒来往的车辆慢行，给野生动物让道。

“别人救火，我救受难中的野生动物”

坚持不一定有结果，却是一种能力。一路走来，杨晓东庆幸自己当年的选择，从救助第一只野兔开始，倾尽全力去做一件事，成全自己的一生。他说：“这件事做得久了，好像成了自己身体的一部分，舍不得放下，哪怕有一天没钱了，也要干下去。”

由杨晓东创立的和顺县生态保护协会是第八季创绿家伙伴，获得阿拉善SEE基金会8万元资金资助。

“创绿家计划”首倡环保公益领域“天使资助”理念，旨在发掘和培育中国环保公益领域新生力量，协助那些关心环境和家园的创业团队更为成功地度过创业阶段，从而推动环保公益的行业生态更加健康、多元，最终实现可持续的环境保护目标。

本文转自微信公众号“创绿家”

原文链接：https://mp.weixin.qq.com/s/6KSTInMXoSwIiWzppvsUaQ